和杜涯认识是在七年前的浙江诗会上。由于我的孤陋寡闻,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读过她的诗,只知道她来自河南。 其实,她已经写诗多年,两年后,我读到她的个人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是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
杜涯内向,本分,沉默寡言,在诗会上,她似乎更愿意做一个倾听者,即便大家交流作品时,也没有读到她的诗。散会后,几位诗人从苏州转车,其中也有杜涯,记得饭后聊天时,我提议读读她的诗,杜涯从施行包中取出她的一组诗给大家看,其中就有《春天的声音》等,谢天谢地,这是我所读到的最好的诗歌之一。
杜涯就是这样一位诗人,用这样的方式出现。我要说的是,碰上像我这样粗心的读者可能就会错过。
此后的六、七年间,我们没有再见过面,也就失去了当面向她讨教的机会 。好在几年中,我们还陆续交换过一些新作。
基于我对杜涯的了解,我在想,杜涯可能是我认识的朋友中对诗歌最有信赖感的,虽然有时候她会说,她对诗歌已不抱什么指望,甚至想放弃,其实也许正好相反,这是由于她对当代生活的隔膜和不信赖感造成的。她内向、本分而又敏感、自尊,在现实生活中她无疑是一个弱者,但在诗歌上她的心气很高。用句落俗的话说,诗歌是她的个人宗教,我想,当她拿起笔的时候,那是她的信仰行为,而不是一种习惯或契约关系,这样的时刻对她的生活有重要意义,她也许会怀疑生命的价值,但她不怀疑写作,因为信仰的发生就是我们无条件相信某件事是真的,哪怕我们不能绝对肯定这件事就是真的。她感性而又专注,相信读过杜涯诗的人都有这样的印象,她的诗有不少关于命运、死亡、人生、童年、梦境、黑暗、故园和循环往复的四季风物等恒常命题的意象,而且她反复吟咏,挥之不去,仿佛她一生都将围绕这样的主题,听上去有点宿命,但这些诗歌的确是她最好的,放眼当今诗坛也是杰出的,她诗歌中的天分来自她付出的生活的代价,仅此一点,杜涯就足以令人尊敬。
似乎应当说说她的诗歌了。
杜涯的诗典雅而有国士之风。她的诗歌可能受到中原地理文化的影响。她的诗中规中矩。其抒情性是与《诗经》以降的抒情传统一脉相承的,比如她写山川、草木、村落,大地上的飞禽走兽,人与大千世界的普遍联系及其脆弱性和漂泊意识,让人觉得如此亲切,有点像《国风》中召南、卫风的现代版,清新、明亮、自然、隽永;而另一些抒写个人爱情、命运、时序推演的哀怨诗章,对一些永恒命题的追问,人在不可抗争命运面前的迷茫与惶恐,与《天问》、蔡琰、李清照的诗风何其相似,可谓入其堂奥。在抒情与叙事的结合上,杜涯找到了个人的独到方式,或者说是个人密码,她有很强的把握能力和平衡感,往往从具体可感的事物出发,引导自发吟唱的因素和蓬勃的诗情进入可控的领域,并最终完成转换,而指向终极问题或虚无,并在历史的山梁上获得广阔、绵长的回响。和古人不同的是,你只要看她的诗歌标题就不难发现,她的诗大多数是咏物诗。她不是一个关注现世生活细节和生存智慧的诗人,她更情愿亲近自然,她一定不赞成将人作为万物的尺度,并为自然立法。在她笔下人仿佛是活动的死尸,身体是自身的坟墓,村庄、故园呈现出废墟形象,只有自然的山冈、林木、河流才具有灵魂和生气,才能作为精神材料进入她的领地。同时,我想说明的是,她的抒情是明晰的而不是混浊的,是平实的而不是轻巧的,这是对一个诗人综合才能的真正考验。杜涯的诗歌又是现代的,她的历史意识是当下的,即时性的,不是预设的、强加的,从普遍原理出发的,她追问的是人在现世的荒诞感。她的人生似乎被压缩了,她看出让春天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动力,也是令秋日无边落木萧萧飘零的原因,似乎太多人生的秘密已被她识破。比如出现在她诗歌中的死亡主题,我理解,她告诉别人的是,死亡我们谁也没有经历过,所以并不可怕,就像脚下的一处无底深渊,只是它不可预料,而我们只习惯于用过去的经验来构筑对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