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诗人魏风华在“诗江湖”贴了几首王寅在八十年代的代表作,让我突然有一种怀旧的感觉。这些诗太熟悉了,好像还在大学时,我就阅读过它们。虽然王寅不在诗歌论坛的现场,但他的同代人,比如于坚、杨黎、韩东,这些八十年代的老英雄,几年前就已经在诗歌网络上现身,并且成为最受“重视”(根据点击率而言)的诗人。经过整个九十年代的“沉寂”,那代诗人在时间和心理上的距离已经像北岛一样遥远了,但大家还在继续热爱他们。和北岛一样,他们的作品没有被时间锈蚀,也没有被整个九十年代日趋下降的诗学修养所风化。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依然频频出手,身手不减当年。
我是读第三代诗人的作品后开始学习写作的。那时候那本作为“大展”副产品的“红皮书”已经走上大学图书馆的书架。我拿到时,它已经很破旧,而且是“孤本”——北师大图书馆仅此一本。因此,每天读后,我都要费心寻找一个稳妥的角落,藏好,以备明天再读。我后来的师弟们,你们有没有读到这本书?那些张扬的个性,热烈的诗歌,无拘束的表达,对我是一种震动。后来,我通过万夏编的《后朦胧诗大系》重读那些诗,那时我正处在写作的“高烧期”,这次阅读让我平静下来。读读吧,现代汉语中最好的诗篇已经被很多人写出,牛逼的现代汉语诗人已经出现,你再想牛逼就不能无视它们的存在。万夏曾想为它打制一副金子的封面,我写了一首诗表达我的敬意,我说它绝对“佩得上金子的封面”。
第三代人的作品是我们天然的食品,他们是我手艺上的师傅,他们的杰作我能背诵。中间代离得太近,他们仿佛就是我们自身,况且也没有形成一种整体性的突围。它的存在更多的体现为少数个体的存在,比如伊沙,那是真正的与时代有关的创造。朦胧诗已经太远。我学习写作时,北岛已经走了,我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到。(听说他要回来,还回来干什么呢?)虽说“每一本《今天》都到了它该去的地方(韩东语)”,那是对第三代的诗人们而言的,我们连它的油墨味都没闻到过。对于第三代诗人,北岛是他们的“长兄”,也是他们的心病。北岛一个人制造的阴影已经压抑了一代人。我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压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感觉。通过一些回忆文字,我开始迷恋北岛在国内的那种姿势,当他出国,我觉得他就像夹带了几个汉字的仓皇出逃。其实即使是现在,北岛对第三代诗人们依然是个阴影,是个标高。我知道有很多人依然羡慕北岛,依然愿意他完蛋。特别是那些在意“接轨”的诗人们,北岛的声誉,北岛的接轨方式,使他们牙根痒痒。这些离我们都太远。当白发苍苍的老芒克尖着嗓音朗诵他的那些名篇时,我却只有感动,没有感觉。
第三代诗人对我的影响在后来持续发生。我记得三年前我读杨黎的《小杨和马丽》时出神的感觉。在杨黎那里,我私下里学习轻逸。我读于坚,最后不得不把他的书藏起来,以防自己“中毒”太深。我读韩东,终于悟出“我的根本问题,简而言之就是:写作与真理的关系”意旨何在。我读柏桦(他灿烂的85、86年),感受他的从容气象。我读德安,并迷恋他的小镇笔法。我读李亚伟,被他的才华倾倒。我读王寅,又被他文体的硬茧缚住。这都是令人信任的写作,有着充分的背景依靠。
所谓“长兄为父”,其实是承认一种“经验的贫乏”。经验的贫乏将第三代中那些伟大的创造者们引向了从头开始,以少而为,重新建构;所谓pass运动,其实是一种清除和解放,清除自身肩上的负担,从而获得一种无负担的自由,一种被解放的创造新经验的激情。新诗近百年,第三代是一次真正的大解放。对于我来说,第三代是一片健康的土壤,各项微量元素适中,雨水丰沛。虽然我渴望那种“为所欲为”的境界,却没有“pass”第三代“以标榜自己的成长”的欲望。第三代建构了一个广阔的平台,第一次将现代汉语诗歌的魅力、活力、生命力充分展示出来,也第一次批量地为现代汉语奉献了完美的诗篇。面对第三代,我没有了“我们变得贫乏了”的感觉,没有了“断裂”的倾向,我觉得自己要做的,只是完成一种延续。我也曾努力“抹掉痕迹”,也曾反对一切,试图从肉体开始,寻找一种新经验、新路径、新激情,但面对“伟大的八十年代”所留给我们的“经验”,我们不可能真正抹掉什么,不可能无视它的高大存在,不可能捂上自己的眼睛。如果第三代诗人之与朦胧诗人是一种“弑父”关系的话,70后出生的年轻诗人之与第三代,我愿意承认是一种“师承”关系。它的存在,不允许你另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