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我并不认识颜峻,或者说我从未近距离认识过他,两年前在北京的一个诗歌朗诵会上我曾经听过他的朗诵。那是在一个不象酒吧的酒吧里,在一个无序的有序时间里,一种不象诗朗诵的朗诵方式让我记住了颜峻的名字,说不象诗朗诵,是因为他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扔开话筒的方式,朗诵时吐气和吸气的方式,词语不是抑扬顿挫地从嘴里滑溜出来,而是石子式的一个个蹦出来打人的方式,(我事实上只听清了“裸奔,颠狂,勃起,晕了”等字眼。)都不象我们常见的或表演型或麻木型的诗朗诵,而象一个他自已说的诗歌“DJ潘多拉”,一个从调音台背后走到前台的歌唱者。
在此之前,我没读过颜峻的诗,倒读过他许多乐评,“芙蓉”上与欧宁合作的“北京新声”等文章,那时我颇喜欢,期期都读,我对摇滚界所知甚少,喜欢读完全是因为喜欢他的文字,和那些极端个人化的文字背后传达出的新信息。
所以,在“白夜”某个一如既往的醉酒之夜,我接到颜峻约写此篇文章的电话,一半是酒精,一半是对一个我喜欢他文字的作者的义不容辞,让我轻率地一口答应了。酒醒后的尴尬在于:我怎样去对另一个人的写作评头论足,这是我很少经验和不擅长的,诗歌是什么东西,诗的好坏是什么标准?这些问题是我至今仍很疑惑的。如果真要让我写点评论,我更宁愿象奥顿一样写些关于偏头痛的文章,对于这样那样的痛,以及它们之间病理上和心理上的清晰区别,我的心得一定多于对诗歌的。我倾向于认为诗的真正妙处潜藏在文字的血液中,我们实在无法弄一台仪器来测出它的各项指标。再说,我又怎么可能去评说一个比我年轻整整一代的诗人,他的经验,他的创作方式,他诗中传达出来的新的精神和活力,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崭新的,是我尚未了解的,我只能表达我对他们这一代的写作莫大的兴趣,因为他们与我如此不同,也因为我始终不同于他们。
因此,我更愿意把这篇文章看作是与作者颜峻的一个私下交谈,尽管我知道它最终会以公开方式出现,但这样的想法会使我的写作动机自如一些。
第一次读到你的诗是在某人寄给我的《朋友们》上,当时我不由自主地喜欢,并把这种喜欢告诉过别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完全接受你诗中的那些东西,譬如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操姓冯的那位姑娘”这首诗中居高临下带有篾视的男性视点,(这一点如今在当代小说和诗歌中日渐时髦,令我们这些本土女性主义者微弱的反感声有如蚍蜉撼树)。尽管整首诗从写作的角度其实我觉得很不错,改了以后更好。再譬如“反对一切有组织的欺骗”这首诗中那么多的反对,用太摇滚的方式说出,我只能看到一种离经叛道的效果,感觉不到任何来自诗方面的刺激,只能是你说的这个噪音时代的最高音(是不是最强音还难说)。与其它噪音相比,还映证了你那句话:“纷纷呼啸,结果谁也不尖锐”。极端太容易,这个秘密其实我们都心照不宣,困难的是怎样解决下一步。
你诗中另外那一部份我感到陌生的东西是最吸引我的,它们才是你的原作你的方式:你所熟悉的朋克精神,和它带出的超常规节奏,不妥协的口气的确成为你诗歌的兴奋剂,它所催发的破坏,直接和偶然都异于我们所常见的诗的正常语境,不仅仅带给我们粗野,也让我看到了形式上的清晰,你对周围邻居们的敏感观察和进出自由(对一切媒介的关注)实际上解决了写作中的某些束缚,你的诗中有一些强烈的音响效果,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听觉上的开放。这是我关注的要点,我也发现你不顾一切地忠实于声音有时甚至伤害了你的语言,但成功或尚不成功都不如它本身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