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聊斋志异》《尸变》和《喷水》两篇,因其主旨不明,被视为民间恶鬼故事的一般记述,而不包含寄托和寓意,其价值因之颇受质疑。而细读文本不难发现,两篇故事中的恶鬼伤人都与外来入侵有关,隐约指向当时最敏感的异族入侵事件。对故事细节的综合考察不难看出其中“反抗入侵者”的政治寓意。故事突兀与怪异正来自作者曲笔深致。
关键词:恶鬼;残缺叙事;评价功能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1
《尸变》、《喷水》为《聊斋志异》第三篇和第四篇,两篇均为恶鬼无故伤人故事。正因为“无故”,读者很难在故事中找到作者的主旨和用意,于是两篇似乎都成了一种恶鬼现象的纪实,或仅如干宝所说的“明神道之不诬”(干宝《搜神记序》),与作者在整个聊斋故事中所承诺的“寄托”宗旨相违背。《聊斋》评注者对此颇感无奈,只好作种种猜测。著名学者章培恒先生为张友鹤会评本作序,对《聊斋》故事深刻思想价值作了充分评述后,指出也有一些篇章“完全是宣扬迷信思想,别无其他含义”①(《新序》),特别指出《喷水》和《尸变》即属此类。有评注者更认为这样的故事是“无稽”“妄说”,与“抒孤愤的主体意识”是格格不入的,加之两篇编排在全书的开始位置,因此推测这是作者早期不成熟的叙事[1]。但仔细研读不难发现,《尸变》和《喷水》所述“恶鬼伤人”事件,竟有共同的背景,即陌生的入侵者对私人空间的侵犯。点出这一背景,则读者不难联想到清兵入境事件。可见《尸变》、《喷水》这样的令人费解的叙事,却与当时最为敏感的政治事件隐约相关。而对故事细节的综合分析则更可见出深藏于叙事中的“反抗入侵者”的政治寓意。
先看《尸变》。四位客商投宿村野小店,因客房已经住满,店主“沉吟思得一所”。此时主人儿媳刚死,儿子外出购买棺材未归,小两口卧室的外屋是停灵之所,主人便将执意要住店的四位客人安排在媳妇生前的床榻上安卧。此时,令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四客奔波颇困,甫就枕,鼻息渐粗。惟一客尚朦胧,忽闻床上察察有声,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下,渐入卧室。面淡金色,生绢抹额。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依次将熟睡的三位客人吹死。作者让一位客人醒着成为整个事件的见证者。这位客人见同伴已死,只来得及穿好裤子就匆忙出奔逃命。结果死尸也迅疾起来追赶。最值得注意的是以下叙述:
客且奔且号,村中人无有警者。欲叩主人之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至东郊,瞥见兰若,闻木鱼声,乃急挝山门。道人讶其非常,又不即纳。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障。彼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尸益怒。然各浸倦矣。尸顿立。客汗促气逆,庇树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道人窃听良久,无声,始渐出,见客卧地上。烛之死,然心下丝丝有动气。负入,终夜始苏。饮以汤水而问之,客具以状对。时晨钟已尽,晓色迷蒙,道人觇树上,果见僵女,大骇。报邑宰,宰亲诣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①(p6)
在这段叙述中,作者完全按生人的情态写女尸,她成了“死而复生”的生命体:她有生人的体力,有体力消耗而来的困倦和喘息;最后“抱树而僵”则因为耗尽体力。作者按世俗生命世界的逻辑渲染一种拚死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场面,似乎有意要营造出某种深仇大恨的体验。而在故事本身中,女尸与客人萍水相逢,何来仇恨呢?这正是故事最难理解的地方。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不可思议”其实正意味着“说不出”,而“说不出”又意味着“不便说出”。作者《聊斋自志》所谓“孤愤”和“足悲”之“寄托”,不正也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