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对于邵洵美而言,摈弃了道德干预的“颓加荡”的颠覆并非全然破坏性的,毋宁说显示了一种更深层的建构的努力。想一想波德莱尔严整的十四行及其和谐的音节和韵律在1920-1930年代中国诗界激起的回响吧。这也就不难理解,邵洵美为何于1930年代中期以后,不仅在为自己诗集《诗二十五首》写下的长篇序言中,而且在一口气写出的三十余篇“金曜诗话”中,大谈新诗的“肌理”:“在词藻上,在韵节上,在意象上,我要求能得到互相贯通的效果”;呼应着1930年代中国新诗进入理论的重新调整和规划期,邵洵美提出:“我觉得一个真正的诗人一定有他自己的‘最好的秩序’;固定的格律不会给他帮助,也不会给他妨碍。所以我们与其说格律是给写诗人的一种规范,不如说是给读诗人的一种指点;字句的排列与音韵的布置,不过是为便利别人去欣赏”,“形式的完美便是我的诗所追求的目的。但是我这里所谓的形式,并不只指整齐;单独的形式的整齐有时是绝端丑恶的。只有能与诗的本身的‘品性’谐和的方是完美的形式”(《诗二十五首·自序》)。他自己的诗作,正践行着他所信奉的高谛蔼的名言“形式的完美是最大的德行”:
啊这时的花香总带着肉气,不说话的雨丝也含着淫意;沐浴恨见自己的罪的肌肤,啊身上的绯红怎能擦掉去?——《春》
不能不说,由于读者全局观照和深入洞察的缺乏,在邵洵美身上还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当然,他自身也有某种谜一样的气质。他先后成为“狮吼社”、“新月派”、“论语派”的重要成员——以如此“政治不正确”的身份,却在1938~1939年间冒险发行《论持久战》英文本。1935年,邵洵美在《人言周刊》上发表《我和孟朴先生的秘密》,详叙自己曾化名“刘舞心”给曾孟朴先生写信,以“一位十几岁的女孩子的口吻”表达对孟朴先生所译《阿佛洛狄德》的“仰慕”之意,令曾老先生兴奋不已;为了让这个“顽皮的计划”善始善终,邵洵美甚至派一位表妹假扮“刘舞心”,去曾孟朴先生的真善美书店逛了一遭。不过,多年以后,孟朴先生之子曾虚白撰文回顾此事,叙述的却是另一番情形:“书(即《阿佛洛狄德》)出版不久,先父忽接一女读者来长函,表示读了此书后的感想与批判,当然对先父的译介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后来大家见面,先父早在对谈测度中,认定这顽皮作者是邵洵美。于是,邵的再度三度的作弄,都由先父一再利用,而把这老作家与女读者间的彼此摸索形成一节当时在文艺界广泛流传的浪漫故事,实受影响者是《真善美》杂志的行销。可是洵美却认为这是他顽皮得手的杰作,所以在先父去世后,林语堂主办的《宇宙风》杂志为他刊纪念专辑时,征文及洵美,他以‘我和孟朴先生的秘密’为题发表他这一次塑造刘舞心的杰作。他不知先父天上有知,正在暗笑他才是上钩的一条鱼。”(《邵洵美与刘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