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类诗词是梦醒之后的惆怅和喟叹,抑或是所谓的人生解悟,描画出文人心灵变化发展的轨迹,令人痛心地反映了这样的事实:文人独具的生活世相与生活哲学日益与市井人们同化,他们的处世观念、生活观念逐步趋向圆熟,现实人格精神则步步滑坡。透过这些轻浮诗词,可以看出文人不再显现古典的高风绝尘与笃志深情,而时时显露出轻薄性情,随波逐流、随时俯仰。他们不再有执著的济世理想,人生终极价值已经被世情现实冲淡消释。
(二)迁就市井情趣
明清市井题材小说的作者对自己的才华颇为自负,对自己的前途曾一度充满自信,但科场失意、生活艰辛,给他们造成极大的精神创伤。当功利之路受阻时,他们有对世情的感愤,更有怀才不遇的隐痛,但依然渴望自己的价值得到承认、肯定和赏识,于是努力寻求精神支点。他们自觉认同世俗情趣,将诗词退化为与情节相对游离的文字。
1.内容和形式俚俗化:如《金瓶梅》第二回中描绘武松与潘金莲的诗:“武松仪表岂风流,嫂嫂淫心不可收。笼络归来家里住,相思常自看衾稠。”《初刻·刘东山夸技顺城门十八兄奇踪村酒肆》中的诗:“虎为百兽尊,百兽伏不动。若逢狮子吼,虎又全没用。”多用纯粹口语。许多作品都还有“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世上于今半是君”之类的诗句,前人的作品被用作为套话。
2.作诗或引用动机的庸俗化:如《初刻·姚滴珠避羞惹羞郑月娥将错就错》。《初刻·袁尚宝相术动名卿郑舍人阴功叨世爵》的环境描写,《金瓶梅》、《水浒传》、《喻世明言·张古老种瓜娶文女》等诸多作品中写雪景,有的引用了苏轼《江神子》、黄庭坚《踏莎行》、晁冲之《临江仙》咏雪词。另一种情形如《初刻·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醒世恒言·钱秀才错占凤凰俦》、《喻世明言·陈御史巧勘金钗钿》描写女子容貌的大段诗词,还有《金瓶梅》、李渔的短篇小说中对女性肌体的描述等等,以优美的文字作无聊的形容。有时看来不无调侃的笔触也难脱卖弄之嫌:如《初刻·宣徽院仕女秋千会清安寺夫妇笑啼缘》对科举考试得中第三名的铺排渲染,《警世通言·俞仲举题诗遇上皇》中描写自己的双脚的内容,《金瓶梅》中对人体器官的描述,做足文字游戏。
有的作品如《醒世恒言·苏小妹三难新郎》、李渔《十二楼·合影楼》,再如《警世通言·王娇鸾百年长恨》等因为描述才子才女的故事,诗词是结构情节的要素。其余的如《警世通言·崔待诏生死冤家》、《苏知县罗衫再合》、《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喻世明言·史弘肇龙虎君臣会》、《杨思温燕山逢故人》、《金瓶梅》等作品中大量引用的诗词与小说情节全无关系,只是一种附庸,一种装饰,一种气氛的点染。精巧的诗词表现了文人特有的心理气质,他们的感受力细腻敏感,由独到的观察力,有精致的分辨力;同时,因为生存受到压抑,不甘沉沦的文人必须有一个释放智慧的出口,因而以艺术创作来达到自我满足。
3.错讹引用或是将原本托物言志、抒情咏志之作引为摹物之作、玩乐逍遥之作。《二刻·同窗友认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中唱合的诗词完全张冠李戴。《喻世明言·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中“闷闷归房,因诵秦少游学士所作《生查子》,词云:‘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其实应该是欧阳修所作。类似的错讹在明清小说中亦常见。另一类引用如《二刻·宋公明闹原宵杂剧》引周邦彦《兰陵王·柳》、《二刻·襄敏公元宵失子十三郎五岁朝天》、《喻世明言·闲云庵阮三偿冤债》都引用了宋代康与之描绘上元佳景的《瑞鹤仙》词,《初刻·唐明皇好道集奇人武惠妃崇禅斗异法》调寄《醉江月》为原作文征明的《念奴娇.中秋对月》。其他可能是作者自撰的,如《警世通言·陈可常端阳仙化》集咏粽子诗词之大成,再如《警世通言·宋小官团圆破笠》中吟咏香包的词,《喻世明言·众名姬春风吊柳七》中托名柳永作的咏荷词,《金瓶梅》中人物弹唱的曲词,都成了毫无神韵的说明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