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段时间,关于是否存在一种叫做“军营文化”的东西,人们是有过争议的,因为按照行业或者是职业特点来确立“文化”的意涵,总不如从民族、地域、语言、社会习俗这些方面着眼来得宽广和自然。但如果从文化的另一含义,也就是从积极的现实建构与创制,从能动的革新生活观念和习惯,以达至更为理性自觉的秩序,并熔铸出一种不寻常的生活“常态”,则“军营”不仅可以和“文化”搭界,更可能是一种极佳的范型。因为“军营文化”往往和兵制有关,而无论古今中外,兵制均系人为的理性设计,这些理性设计的结果会直接决定相对恒定的人群中相对恒定的生活方式,也就是“文化”。
观察和讨论军营里的生活制度种种,有助于说明这种生活制度下人们的精神状态、行为准则乃至性格逻辑。因为军营这个相对封闭的世界,有很多不容置疑的条例规章,有无所不在的强制性,有不可思议的仪式化内容,更有对伤痛、死亡、毁灭这些终极性问题的不断“演习”和“预期”,而在总体上,又都是和作为战争机器的军队属性相关联的。在这个意义上,试图描述并理解称之为“军营文化”中那些非物质形态的东西,其实别有意味。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兵生活作品系列”:《兵生活》《兵日志》和《女兵事》,是对今日中国军营中日常生活形态和制度进行观察的一种尝试。基层生活,基本方法,基础知识。冯紫英试图要写出一个士兵的“成长路线图”,揭示军营生活的“常识”,提供了解军营世界的“窗口”和“通行证”等等。也许是意识到了完全从观念形态中归纳演绎出“军营文化”之来龙去脉的不可能,又因为军队的层级设置、组织结构和任务划分是非常系统化的,描绘其“全息图像”繁杂且困难,作者将笔触聚焦于“兵”的层面,不断往纵深开掘,使兵的内涵和外延无限大地延伸开去。士兵是文明最早的产物之一,自从真正的军队诞生5000多年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士兵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无论是站在哈德良长城上使用弹弓的士兵,还是在当今主战坦克里的士兵,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约翰·哈克特爵士)军旅征程漫漫,其中蕴含的兵营文化也意味深长,历久弥新。
我们看到,作品以活动着的人为道具,那些被指称为张兵李兵王兵的士兵们,也包括第一人称叙述者“兵”,都并非眼光独特的观察主体、抒情主体,而是被镶嵌于各个角落的辅助探测仪,从吃喝拉撒、穿衣叠被、唱歌呼号,到读书学习、操课训练,尽可扫描成像,不带什么主观色彩。而只有通过这个系列的整体印象,读者才可以由点及面,获取军营中人们习以为常的那些生活方式的诸般形色,洞悉新时期军营文化常态。
赫尔岑说:“生活的最终目标是生活本身。”“兵生活作品系列”从生活出发,于琐碎处着眼,在细小处落笔,以风俗画般的悠闲和对生活细节近乎迷恋的描摹,点染勾画出士兵们日出日落间生活的庸常和重复。但是,假如我们认可生命即修行、生活即悟道一类说法的话,其实这种没有任何被刻意突出的“主题”,也没有任何被着力强调的“旋律”的惯常样态,就可能是军营生活、士兵生活的本质所在。文化记忆大多源于物质,和生产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种多少存在一些人为设计,且始终是制度化、仪式化痕迹明显,而又充满青春与梦想、胜利与荣光、铁血与谋略的生活,确乎是可以称之为“文化”的,对这样的“文化”的体味与觉察,是“兵生活作品系列”的高度自觉,也可能是认识一支军队独特性质的方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