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狄浦斯王》一剧中,我们不难发现俄狄浦斯具有明显的僭主气质。首先,俄狄浦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他乃是忒拜王拉伊奥斯的亲子。然而由于对自我身份的无知,导致俄狄浦斯犯下了骇人听闻的“弑父”和“娶母”的罪恶。杀死父王拉伊奥斯之时俄狄浦斯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弑父”象征着年轻一代动用暴力僭取父辈的权位;其次,俄狄浦斯成功地运用知识和智慧破解了狮身人面女妖斯芬克司之谜,随即化解了困扰忒拜城邦多时的生存危机。由于这一个契机,俄狄浦斯完成了从一介平民到一邦之主的转变,合乎常理地填补了忒拜城邦空缺已久的“王位”和“夫位”。“娶母”则象征性地传达出对一片土地的拥有,即对忒拜城邦的土地的主权。由于俄狄浦斯的“弑父娶母”制造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事实:“他将成为和他同住的儿女的父兄,他生母的儿子和丈夫,他父亲的凶手和共同播种的人。”韦尔南认为:“他那不可补赎的罪行在于,他把那三种年龄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这三种年龄本应依次而来,而不应交混在也不应重叠在一个家庭世代的内部。无法清楚地区分它们,无法合乎规则地依次承继,在名誉和功能中,就不再有了稳固的地位和持恒的延续性,在城邦中,就不再有了秩序。”[5] 所以巨大的灾难伴随着城邦秩序的崩溃而至:“因为这城邦,像你亲眼看见的,正在血红的波浪里颠簸着,抬不起头来:田间的麦穗枯萎了,牧场上的牛死了,妇人流产了。”粮食和繁衍是人类文明得以存在的基本条件。“哎呀,闻名的俄狄浦斯!那同一个宽阔的港口够你使用了,你进那里做儿子,又扮新郎做父亲。不幸的人呀,你父亲耕种的土地怎能够,怎能够一声不响,容许你耕种了这么久?”在这里“耕种”和“土地”是两个关键的词语,“耕种”隐喻性地表达出俄狄浦斯的乱伦行为,它将忒拜城土地的贫瘠与妇女的不孕联结在了一起,揭示着忒拜城邦遭受的巨大不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二、俄狄浦斯人性的内在罪恶性
无可否认,人类总是与野兽为邻。中国儒家对人性的认知不乏忧患意识的一面,如孟子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后世王夫之有“君子禽兽,只争一线”的观念,曾国藩有“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这种警语。张灏认为:“人是生存在两极之间的动物,一方面是理想,一方面是阴暗;一方面是神性,一方面是魔性;一方面是无限,一方面是有限。人的生命就是在这两极间挣扎与摸索的过程。”[6]在《俄狄浦斯王》一剧中,俄狄浦斯的“暴力”(弑父)与“乱伦”(娶母)就种因于人性的内在罪恶性。安德鲁斯认为:“僭主政治的危险对僭主来说,就在于他的骄横无可制止。”[3]24从某种意义来说,骄横意味着狂妄。僭主俄狄浦斯在理性意图遭受挫折时就会勃然大怒。他对盲人先知特瑞西阿斯呵斥道:“它的谜语并不是任何过路人破得了的,正需要先知的法术,可是你并没有借助鸟的帮助、神的启示显出这种才干来。直到我无知无识的俄狄浦斯来了,不懂得鸟语,只凭智慧就破了那谜语,征服了它。”但俄狄浦斯所不了解的是,他与盲人先知特瑞西阿斯分别代表着两套不同的知识系统:俄狄浦斯掌握着人为世界的知识,先知特瑞西阿斯掌握着神灵世界的知识。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话,或许可以用来解释盲人先知事先洞悉了真情的缘故,特瑞西阿斯能够从超越的距离去迥视人类,从神性去反思人性能看到人类注视自己时所看不到的东西。相较之下俄狄浦斯“致命的狂妄 ”种因于他无法排除人性中的野蛮质素以及妄图取代诸神的野心,使他在进行理性判断之时失去了清醒的头脑。伯纳德特认为:“俄狄浦斯乃人的原型,其代表了人类仅仅借助自身的力量摆脱命运的努力,因而实乃取代诸神的行动;俄狄浦斯的这种取代体现为对神谕的逃避和否定。”[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