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天宫》 资料图片
谁在劫掠我们的动漫选择
这几日,城里的动漫展正热,我很不合时宜地跑去城郊新开的动漫博物馆。在这间不大的博物馆里,一个下午的时间可能很短,因为舍不得走;也可能格外绵长,因为这里复苏了动漫最遥远的想象,从远古洞窟里的岩画开始,一条清晰的脉络穿越农业文明、工业革命,直到当下的数字时代,在历史坐标系和文化维度里丰满了动漫的记忆。
短暂几个小时里,我这个铁杆动漫迷处在心花怒放的状态,因为看到刻骨铭心的动漫记忆被安放在那里——万氏兄弟和手冢治虫,水墨古中国和剪纸上的传奇,捷克的小鼹鼠和走遍全世界的丁丁,以及萨格勒布学派的奇诡想象。当然,也有白雪公主和变形金刚。看着它们我就能坚信,“动漫”这门艺术有很多种美丽的侧面。然而走出博物馆的一刻,我又很觉伤感。博物馆一墙之隔,两重天地,墙内充满个性的大多数,在墙外其实是逐渐被淡忘的边缘派,而墙内只占一隅的“美国制造”在真实的动漫生活里,如飓风过境。在技术狂飙的数字时代,在资本和产业的喧嚣声里,作为艺术的动漫莫非注定被放逐,成为博物馆里美好感伤的童话?
中国动漫:弄丢的身份证
在中国动漫展厅的入口,有一段“说文解字”,详说“漫画”这词的渊源。进了展厅,抬头先看到一张东汉浮雕的拓片,画上是河伯出巡,乘着八条大鱼拉的辇,乘风破浪。这样“破题”,其实给中国动漫定下了调子:它是根植于这片风土的经验和美学的产物,是流淌在血脉里的身份认同元素。顺着时间轴从古时往当下的方向走,明清的白描市井诙谐,黄土地上皮影戏俗里带雅,民国时的上海的漫画杂志前卫大胆得让人咋舌,一直到孤岛时期的万氏兄弟和上世纪90年代前的美影厂,始终存着一股不断裂的气脉。岁月变,环境变,绘画艺术的形式也在变,只有某种美学精神在永恒的变动中得到豁免权,成全了一种坚如磐石的传递。
《大闹天宫》和《金猴降妖》让人想起戏曲里的“猴戏”,《天书奇谭》唤起鲧和盗息土的传说,《山水情》里回响着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九色鹿》里有瑰丽敦煌的一道魅影……它们是吃着传统这条根系的养分长出来的枝叶。它们在我们这代人的童年出现,最初是快乐的消遣,若干年后,它们成了“身份的证明”。这种证明可以是集体怀旧时候的“代际”认证,也可以在更深沉的层面,界定“我们从哪里来”。这是母系文化里最独特的、不可能被复制的基因——离开脚下的这片风土,《鹿铃》和《牧笛》的水墨风情将无处可寻;纵然木偶动画是很多很多的,但全世界都有的木偶里,再没有多一个的小沉香。
十几年前的《西岳奇童》只拍了一半,之后的中国动漫也像这部拍了一半的电影,一口气,断了。尚且沉浸于《西岳奇童》余韵,不提防看到《太阳王子》,那一刻我和同去的同事面面相觑,彼此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个清晰的“囧”字。公平地说,我对《勇士》、《蓝猫》这些新一代动画片没有偏见,但是当它们和上面的那些动画出现在同一个展示平台上时,那一刻我唯一的感受是错愕——它们仿佛是本土制造的舶来品,这是一个悲伤的结论,在寻找认同、寻找市场的时候,在日本画风和美国价值观的双重夹击下,中国动漫弄丢了它的身份证。斩断了血脉牵系的中国动漫,让人更看不清它的将来,就像我们没法预知,被舍弃的传统美学谱系,和那些被遗忘在美影厂库房里的木偶们,除了博物馆的橱窗,还有没有让它们重见天日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