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施特劳斯本人的著作第一次被翻译到中国大陆是在2001年,距今仅仅九年时间。但短短九年内,他的名声伴随其作品扶摇直上、风行学界。至少在政治学界,其大名可谓无人不晓。“施特劳斯研究”亦成为政治哲学界声名显赫的显学。以至于施特劳斯的得意门生罗森那句,“现在最信奉施特劳斯的地方是中国大陆!”的惊叹成为毫不夸张的表述。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火爆的学术场景,一方面固然与施特劳斯思想的主要引介者与鼓吹者刘小枫与甘阳有关,这两位在学界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和煽动力。然而更为关键的是,施特劳斯作品中具有一种独特而诡异的魅力,这种魅力可以轻而易举地猎获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那颗还不够淡定的心。
由于引进时间短促,以及施特劳斯作品本身的独有魅力,中国大陆当前对施特劳斯的研究仍然处于一种“陶醉期”——对施特劳斯思想的狂热陶醉淹没了理性批判的欲求与能力。施特劳斯的思想纵使有极高明处,也绝非真理,还有相当的检省空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引进西方学界对于施特劳斯思想的检省与批判就显得尤为重要。
加拿大学者莎迪亚·B·德鲁里女士所著《列奥·施特劳斯的政治观念》一书,是一本在西方学界被誉为“呈现了最有见识的、最为清晰的反施特劳斯的理论依据”的著作。新星出版社最近引进出版了此书的中文版,对于处在“陶醉期”的中国施特劳斯研究显得尤为适时。
施特劳斯认为哲人的写作需要一种特定的写作艺术,即显白和隐秘的写作。因此在研究经典作品时,他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赋予一部作品的章节或段落数目以极为重要的地位,并且专注于在字面上位于文本中心的内容,认为他们能凸显主题。更奇特的是,他要从哲学家的沉默之处得出重要结论。
如果用施特劳斯这种阅读经典文献的奇特方法来研读《列奥·施特劳斯的政治观念》(下文简称《观念》)一书,虽然可能会对德鲁里女士有一丝冒犯,但是却可以发现这本书的诸多有趣之处(显白的)与本质目的(隐秘的)。
比如从施特劳斯式的阅读方法看,《观念》一书的导言部分就能引发我们许多有趣的思考。这本书的中文版一共325页,但是两篇导言就占了55页,导言与正文页数之比约1:5。如此长的导言说明或隐藏了什么?
单从两篇导言看,第一篇导言是本书1988年出版时所写,8页。风格虽然有德鲁里女士一贯的犀利,但总体内容还是稍带隐忍与矜持的。第二篇导言写于2005年本书重版时,不仅长达47页,并且添加了一个控诉式的题目《掌权的施特劳斯派:秘密、谎言与无尽的战争》,总体内容已经抛弃了隐忍与矜持,完全是殊死搏斗式的批判。
17年后第二篇导言的变化引人思考:是什么因素促使一个自由主义女士放弃了作为自由主义者的宽容与作为女士的矜持?带着这样的疑问通读全书,笔者发现之所以会有2005年版导言的出现,是因为1988年版的内容已经无法圆满地表达德鲁里女士对于施特劳斯的犀利批判,她需要在新版中进一步宣泄。
更重要的发现是,这本书显白的内容是在批判——批判施特劳斯及其学派,但其隐秘的目的却是为施特劳斯构画肖像——一幅施特劳斯的“魔鬼肖像”。而且,这种隐秘的肖像构画是在显白的批判过程中完成的。
作为德裔犹太人,施特劳斯的早年经历(希特勒通过民主方式掌握政权)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因此他对于现代民主制始终持有一种质疑与批判的态度。施特劳斯政治观念中的这一特色成为《观念》一书首先攻击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