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第一辑),钱锺书著;商务印书馆2014年出版
钱锺书(1910年—1998年)
上世纪30年代,钱锺书在英国牛津大学读书,在学校的波德林图书馆,他阅读了大量的西方典籍。取“波德林”之谐音,钱锺书赋该图书馆以中文名“饱蠹楼”,意为书虫大快朵颐之地。
图为钱锺书在牛津大学期间的读书笔记,即“饱蠹楼读书记”。 图为钱锺书读英国作家约翰·布肯等人作品的笔记。
余生也晚,读书甚少,范围亦不广,直到《管锥编》问世,方才知道钱锺书的名字。当时我正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读书,书买回来,粗粗看过一遍,只见满篇的引文、注释及好几种外文,写作的语言又是典雅的古文,读得如醉如痴,却又似懂非懂,掩卷只有惊叹:此公好博学也。后来,知道钱锺书先生乃是从社科院外文所“借”到文学所的研究员。年长的同事告诉我,钱先生不藏书,他的学问来自借书、读书、做笔记和融会贯通、游走中西的思考。
我到了外文所之后,打算去美国留学。大概是1981年年底,我带了老师李健吾先生的介绍信,请钱先生为我写一纸去哈佛大学留学的推荐书。当我说到哈佛大学罗曼语系的儒勒·布罗迪教授的时候,钱先生笑了,说:“这个人我知道,他是法国17世纪文学的专家,我曾经在书中引用过他。”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管锥编》第一卷,翻到149页,指给我看,果然,儒勒·布罗迪的名字赫然在目。我很惭愧,书读过,却不记得这个人。我想,钱先生大概是第一个知道并了解儒勒·布罗迪的中国人。
印象中钱先生的家中只有一两个书架,“坐拥书城”用在他身上不啻南辕北辙。商务印书馆今年出版了《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第一辑(全三册),印证了学界的传说和我的印象:钱锺书先生真的是一位不藏书的大学者。“书非借不能读也。”的确,他就是实践这一至理名言的少数人中的一个,所里几位常常帮助钱先生借书的前辈都跟我说过。中国有一句俗语,叫做“买书不如借书,借书不如抄书”,钱锺书先生深明此理。
坐拥书城的学者很多,但鲜有博学如钱锺书者,何故?我想大部分学者都是为写而读,所谓出成果,仿佛读了不写就做了亏本的买卖,他们的写不是读然后有得或有感的结果,为的是达到某种目的。钱锺书先生在《外文笔记》中说:“露钞雪纂,聊补三箧之无……”著一“聊”字,活脱表现出执笔之人不求人知、自得其乐的心境;今去掉“聊”字,代以“可”字,谓昼夜抄录借来之书,不是果真可以取代图书馆或别人的藏书而化为自己的腹中之书吗?当下,这种纯粹为了好奇和乐趣而读书的学者可谓寥若晨星,他们被学术之外的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或者被诱惑得忘乎所以,真应该看看钱锺书先生的《外文笔记》,那飘逸飞动、遒劲有力的书法真真是愉悦的心情的自然流露,无论是在饱蠹楼里,还是在家里的书桌上。正如在干校,杨绛问他能否在那里住一辈子,他说能,但是没有书。哪里有书,钱锺书先生就会安之若素。书是他的生命,所以他能从上世纪30年代直到90年代60多年不间断地记笔记,单是外文笔记就达200多本、35000多页,装在铁箱、木箱、纸箱、麻袋、甚至枕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