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前传》是孙犁先生的代表作,自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问世以来,广受好评,甚至有人说在天天讲阶级斗争的年代里,孙犁先生能写出这样一部小说,特别是塑造了小满儿这样一个人物,简直是“文学的奇迹”。去年是纪念孙犁先生百年诞辰之年,他的女儿孙晓玲女士编辑出版了这部小说的“纪念版”,不仅收入了张德育的精美插图,还广纳博采地收辑了小说问世后几乎是所有的新闻报道、专家评论以及作者本人的答记者问,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给研究孙犁的小说提供了可靠的参照系。
我对先生的《铁木前传》情有独钟,从最初阅读那天起,便觉得它非常适合改编成舞台剧。直到去年先生百年诞辰,又激起了我内心的波澜,终于拿起笔来,实现了五十多年前的夙愿。我这里所要说的是,这样一部受到广大读者喜爱,而作者又觉得情犹未尽的作品,为什么只有前传,而没有后传?关于这个问题,孙先生在答记者问里也有所提及,但在不同的时间段,说法不尽相同。如在回答吕剑的访问时,先生明确表示“还想写这部作品的续集”。他(孙犁)说:“我想在续篇里写到中国农业合作化高潮为止。前传已出现过的人物,还有将要出现的新的人物,他们的性格、命运、前途,随着生活的推移,将有很大的变化和发展……”这些话虽然说得比较笼统,但孙犁想写这部小说续篇的语气是肯定的,可惜这篇《孙犁会见记》没有注明发表的时间,我们现在只能猜测它是比较靠前的,因为后来几次涉及写“后传”的谈话,先生都采取消极甚至是否定的口气。如在一九八〇年九月十六日《答吴泰昌问》一文中,孙犁是这样说的:“写小说常常是青年时代的事。人在青年,对待生活充满热情、憧憬、幻想,他们所苦苦追求的,是没有实现的事物,就像男女初恋时一样,是执著的、如胶似漆的、赴汤蹈火的。待到晚年,艰辛历尽、风尘压身,回头一望,则常常对自己有云散雪消、花残月落之感……”最后,他肯定地说:“与其写不好,就不如不写。所以《铁木后传》一书,是写不出来了。”
在“文革”中,孙先生为《铁木前传》一书备受煎熬,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有些心灰意冷,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我现在疑惑的是,《铁木前传》成书于一九五六年初夏,到“文革”开始,有整整十年的时间,那时先生只有四十多岁,正是创作的黄金时段,以先生的才情,以书写《铁木前传》时那种出神入化的叙事技巧,再写一部四五万字的中篇小说,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岁月荏苒,这部众所期盼的“后传”始终没有出现。有人归因为先生的身体状况不佳,因为孙犁在与阎纲、吴泰昌、吕剑等人的通讯里,都曾谈到自己身体状况欠佳。另一种看法则认为是先生为了培养新人、启迪后辈,占去了自己大部分本来可以用于写作的时间。
这两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也都有事实依据。先生过早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了耕堂的木铎,使得小说的百花园少了一枝最绚丽的奇葩。关于这方面的话题,人们已经谈了很多,但我觉得这些都是现象,还没有说到事物的本质。我认为一部经典的诞生,除了作家的才情、阅历、学养、技巧以外,在作家心灵深处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才是推动作家完成一部作品最原始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释放殆尽,作品也就完成了。孙犁先生在这部精心制作的小说里,从布局、叙事,到人物性格的塑造和故事情节的铺排,完全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极尽曲折、跌宕之妙,最后首尾照应,童年起童年终,韵味绵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认为先生这部小说已经写完了,《铁木前传》也就是《铁木“全”传》。我所以做出这个大胆的判断,绝不是妄加猜测,故作惊人之语,我是在改编过程中,无数遍地细读原著,辨析书中每一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所作所为,特别是作为主人公的铁木二匠,是否完成了作家赋予他们的历史使命?他们的价值追求和性格发展是否被推向了极致?所有这些我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请看作家是怎样把故事推向高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