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善待一个孤寂的心灵

读完罗伟章的中篇新作《吉利的愿望》，有两点感受非常强烈：第一，作品中的吉利是一个近年来不可多得的文学形象：他懒惰颓废却又正派无私；他贫穷愚昧却又特立独行。第二，作品表达了一种深切的人文关怀：在人们对豺狼蛇蝎都开始宽容呵护的当下，有没有想过该如何善待一个孤寂的心灵？

小说中的吉利，孤身一人，是一个“耍搭汉”，就是懒汉。他也种地，但只埋种子，不松土，不锄草，不施肥。他等不及庄稼成熟，否则就会饿死。他会端着木钵去田里，一朵一朵地察看稻穗，将成熟的掐下，或者将某一稻穗上那些成熟的稻粒一粒粒摘下，手搓、臼舂，完全手工操作，然后吃下肚去。他曾经饿得眼皮都睁不开，村长安排他修路，给他称20斤米作为报酬，他才活过来。房子破败开始漏风漏雪，灶台缺了一块，锅放不平稳，汤水都会流出来，他也不修整。他甚至接连两个月没有盐吃。

吉利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是被社会掷入了人生的黑洞。吉利不到一岁，父亲就饿死了。18岁时，村里修水库，父亲的阴德惠及吉利，他被指派为“联络员”，不用干挑土的重活。他常陪17岁的村小女教师肖桂芳穿山越岭去工地，结果被流言所害：肖桂芳被剥夺教师资格，吉利失去了联络员的身份。其实，两人连手都没有拉一下。没有人愿意为吉利说媒，吉利倒不在意，他一直可怜被赶回家的肖桂芳。某一天，吉利在镇上遇到了把头发染成栗色、胳膊缠在丈夫腰上的肖桂芳，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可怜。她连招呼都不愿打，完全不在乎吉利。从此，吉利就不把日子当回事了。

吉利并不是孤儿，他有哥嫂。可是哥嫂远走新疆便无音信，对吉利连一句问讯都没有，宁肯将一间瓦房卖给别人，也不愿留给弟弟。

吉利失去了社会的信任，人们宁可相信流言，也不愿相信一个纯情如赤子善良如羔羊的孩子。吉利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人们不由分说地把他钉在道德败坏的耻辱柱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吉利失去了亲情，哥嫂全然不顾同胞情义扬长而去，让他形同孤儿。从此，吉利就被掷入了黑洞，感受不到任何光明和温暖，得不到人们的任何认同，看不到自己的任何价值。于是，他在生活中彻底放逐了自己。

吉利不是没有自救，他不断地努力，想得到人们的认同，想融入这个社会，但是终究没有获得成功。

吉利并不是真正的懒汉，他是“内懒外勤”。对自己的生活，他完全不上心，得过且过，即使过不下去也不在意。对别人的活计，他却很在意，仿佛他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巴心巴肝地”为别人帮忙。他帮别人剔柏树，伤了自己的手，伤口深及骨头，自己包一下继续干活，事后提也不提一下受伤的事。人们都认定吉利的行为“蠢”，只有同村的邱慧能理解：因为没有家，他给自己干活没心没意，给别人干活还不是希望暂时把别人的家当成家呀！

文学史上不乏“懒汉”形象，可是吉利这样的“懒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感情上，吉利也有过努力。他喜欢村里的邱慧，丈夫出外打工受伤瘫痪后，邱慧独自承当生活的重负，吉利常给她家帮忙。就连邱慧的丈夫，最终也愿意让邱慧嫁给吉利。而邱慧虽然明白成家后吉利会勤劳起来，但吉利不能给她带来现成的财富，不能帮她偿还沉重的债务，因此她宁肯去向本村另一个光棍汉——做活勤力的守财奴谢光文献殷勤。我们不能因此指责邱慧，对一个被贫穷折磨得如此憔悴的弱女子，已不适合用普通的道德标准去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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