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麦河》一经出版,就引起多方关注与好评,被认为是作者对自己创作的一次成功超越。近日,记者采访了作者关仁山。
记 者:从《福镇》《天高地厚》《白纸门》到《麦河》,你的作品一直关注农村、农业、农民,关心乡村命运,注重表现几十年来农村的沧桑巨变。在创作中,你如何敏感地捕捉时代变迁中农村生活的变化?
关仁山:用小说描绘现实农村,有难度,更有挑战,因为距离太近,这不仅是时间的距离,同时也是审美的距离。可是没有办法,我喜欢接受这种冒险和挑战。现实农村的每一个变化,我都感兴趣。这使我想起了一位农民读者来信中的一句话:“描写农民的作品,就像麦子、棒子、大米、大豆和高粱一样,不昂贵,不起眼,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普通大众最需要它。”我总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今天的文学到底还有没有面对土地的能力?广大农村发生的一切,众多农民的生活,是我们中国最基本的“国事”。今天的调整和明天的政策,比如《天高地厚》写到的免交农业税,还有《麦河》写到的土地流转,其实都属于“事件”,是瞬息万变的现象,是历史长河中的浪花,如果不把它放在历史深层结构中去考察,我们就会被现象迷惑。所以说,我们还是应该贴近人心,体验农民的心灵,寻找属于这个时代的精神“内核”是什么。换个说法,我们尊重农民,尊重他们的尊严,除了尊重他们生活的场景,还要尊重他们生活的逻辑。今天农民心理是多层次的,历史的、文化的东西也必然沉淀到他们的心理中去,传统农民要转变成现代农民,要经过艰难漫长的路程。农村正以迟缓、渐变、多样的形式出现。就像春天的冰河,表面千里冰封,但在大河深层,坚冰在悄悄地消融,河水变得湍急。
现实生活不好表现,作家在当下生活面前碰上了很大的困难,包括认知的困难和表现形式的困难。抛开惯性写作,寻找新的空间。说到敏感与捕捉,我没有这种特殊本事,说到底,还是生活本身点燃了我的创作激情。文学能不能超越事实和问题本身,由政治话题转化为文学的话题?“三农”的困局需要解开,我创作的困局也需要解开。我走访中发现,农村的问题很多,如农业现代化问题、土地所有权问题、农产品价格问题、农村剩余劳力出路问题、农村贫富分化问题、农田基本建设问题、农村社会保障问题等等。我感觉核心问题还是土地问题。这是一个敏感话题,农村和土地走进了时代的漩涡。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农村非但不能跨入现代社会,甚至会出现混乱、停滞或倒退。土地问题怎样解决?有人说,搞现代农业,应该首先解决土地所有权问题。可怎样解决却众说纷纭。于是,土地流转开始了,《麦河》就写了土地流转的复杂性。于是,让我们的农民在不确定性中寻找道路。
记 者:《麦河》成功塑造了瞎子白立国、曹双羊、桃儿等一批各具特色、血肉丰满的新农民群像。你如何理解农民形象的“新”?
关仁山:文学的任务是要塑造新形象,新与旧是相对而言的。呼唤创新的时候,还不能割裂过去。在塑造曹双羊的时候,我就说过,今天的梁生宝是什么样的?我要塑造今天的梁生宝。《麦河》出版后,有些评论家说这本书最突出的文学实绩,是塑造了现代农民形象——曹双羊。曹双羊终于从为了财富打拼天下的传统农民,蜕变为一个搏击市场的现代农民。大家还认为他是一位独具思想和艺术个性的新农民形象。曹双羊的性格和胆魄是不同凡响的。他胆大、心硬、执拗,在创办企业、开拓市场、整顿管理、联盟官商等方面,常有惊人之举,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老虎的屁股,球儿!”是他的口头禅。他守信、仁义、重情,在处理亲人、朋友、乡民以及家庭、商界、官场等复杂关系中,表现出一种宽阔的胸怀和真诚的品格。他对农民与土地有超常的爱,但是他农民式的从商理念同商品社会灵活的游戏规则格格不入,这是他遭遇失败的深层原因。但是,他就是在痛苦的阵痛中,在失败中站立起来,革命性地完成了农民人格到商业人格的转型,从而完成当代社会生活中真实的英雄精神的挖掘和重塑。曹双羊就是这样打拼过来的,他不算农民英雄,但他是一个有缺点的能人,是另一种新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