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 关仁山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读关仁山的长篇新作《日头》,感觉他仍在延续着《天高地厚》《麦河》中农民与土地关系的抒写,但同时也发现他的笔墨发 生了变化:如果说《麦河》的重心是“写土地”,那么《日头》的重心则是“写文化”。这本小说文化气息浓厚,乡村政治文化、伦理文化、自然文化、宗教文化交 织在一起,体现了作者对当今中国农村文化的深刻思考。作者这种执着于对农民文化性格乃至文化基因的探索,寻觅今天文化重建的路径,是有现实价值的。如何在 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中,培育我们民族宝贵的精神命脉和精神家园,无疑是富有时代审美价值的新命题。
在我看来,关仁山是一个脚踏实地的 作家,他的作品以贴近现实、贴近生活为突出特征,着力表现冀东农民的生存状态和变革图强的坚韧不拔。早先,他以红旱船、雪莲湾这些民间化的风情意象形成其 独特个性,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成为“现实主义冲击波”潮流中的一员健将,是“三驾马车”中最年轻的一驾。他的作品总有一种土地的清新味。最可贵的 是,关仁山一直密切关注着农民的现实处境,比如土地所有权、农产品价格、农村劳动力的出路、贫富分化状态以及土地流转等。
《日头》的创 作与以往有所不同,作者拉开了与土地的距离,用现实与魔幻交织的手法处理一个较大的文化命题。这对他不能不说是一次新的挑战。《日头》的时间跨度有50多 年,风雨纵横,事件密集,以家族的命运与“文脉”的断续、城市化浪潮中乡村的“空心化”与中国农民寻求精神出路的努力为贯穿,在历史与现实的连结中寻找精 神脉络。对日头村来说,古钟、魁星阁、千年老槐是三件宝物,是日头村的精神符码,象征着天公地道、良心正义。然而,“文革”来了,魁星阁被烧,古钟被弃, 老槐滴血,血燕惊飞。这一切固然与时代和造反司令权桑麻的幕后指使有关,但为何权桑麻非要除去日头村的三件宝物,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权桑麻是个耐人寻味的人物,他是村里的不倒翁,善于把复杂与简单、诡秘与坦诚、凶残与善良搅拌在一起,令人琢磨不透。他的文化倾向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中良 性因素相对立的,骨子里是愚昧、贪婪、野蛮、占有和掠夺。他之所以厌弃天启大钟和魁星阁这些物件,是出于惧怕和排斥这些文化象征物背后的精神秩序。权桑麻 构建了资本、权力、“土豪”三位一体的农民帝国。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农民问题不是单一的,它是深深植根于传统之中的。
小说中另一个主要 人物金沐灶,是一个与权桑麻、权国金们展开政治文化较量的复杂多维的形象。金沐灶是农民中的理想主义者、堂吉诃德式的骑士,因其执拗和迂阔,在与权氏父子 的斗争中弄得满身伤痕。他是恢复高考后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省里的状元,毕业后回乡当了乡长。他为招商引资操劳,为追回乡亲们的补偿款险些殒命;他深挖农村 贫困和苦难的根源,对官商勾结的恶意资本勇于批判,对人类劣根性进行反思;他牢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要续文脉,重建魁星阁;他深知如果不在人心中建起魁星 阁,即使农民真正富有了,骨子深处的虚无和卑贱还不会改变。金沐灶与以往文学中的农村新人物不同,这集中表现在他对民族传统文化和精神资源的大力汲取和探 究上。他身上有佛家的宽大,有道家的崇尚自然,有父辈的儒家精神坚守,还有些许基督徒思想,复杂交织于一身。直到最后,他仍陷在精神的困境中难以自拔,但 这是超越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