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夏,周汝昌發表了一篇短文,報導新發現的一個乾隆鈔本《紅樓夢》[1]。此本是靖應鵾先生所藏,故一般紅學家稱之為“靖本”,此本對《紅樓夢》考證的貢獻極大,是近年來有關《紅樓夢》資料最重要的一個新發現。可惜的是,我們對於這個鈔本知道的還太少。這個釦本是南京毛國瑤先生在靖家看到的,並將其中重要批語抄下面寄周汝昌。據周汝昌說,毛國瑤伐未及納看此鈔本的正文,“此書即已迷失”。周汝昌根據毛國瑤所提供的這些抄錄的材料,而撰成上述之短文。在這篇短文中,他只就幾條重要批語提出了幾個問題,但未加深論。據他說,他對其他的批語尚在整理研究中。可是,到如今時間又過了兩年半,並未見周汝昌的第二篇研究報告。
周汝昌短文中所提供的有限的一點材料,已經是重要無比。它們解决了《紅樓夢》考證中多年來爭論不休的幾個懸案。譬如說,關於雪芹逝世的年份,“壬午論”者與‘癸未論”者,一直相持不下,到此已可告一段落。根據靖本“……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一條批語是書於甲申八月。甲申是一七六四年,距壬午(一七六二)除夕,只隔一年零八個月,當然沒有誤記之可能。從此點推論下來,敦敏《懋齋詩鈔》中詩的編年次序,根本不正確。同樣地,我們也可以懷疑敦誠“輓”雪芹一詩之署年。這些署年,可能都是後來編詩集時補加上去的,很有誤記一年之可能。
從另一方面來看,靖本之出現,也引起了許多新的問題。許多紅學家已經大體同意的若干看法,现在需要加以修正。在這兩年半的時期中,海外研究《紅樓夢》的學者,都在企盼周汝昌能有第二篇更詳盡的報導,然後大家再對這些新問題從詳研討。在這期間只有日本學者伊藤漱平曾寫了一篇長文[2]討論這些問題。現在,既然在短期內未能讀到大陸上《紅樓夢》研究者對靖本的進一步報導,我也就根據現有的這些材料,對伊藤先生的文章,提出一些补充的意見及商榷。若干小的問題,暫時略過不提,我只集中在下面三點加以討論。
一、畸笏是誰?
以往,紅學家幾乎一致同意,畸笏與脂硯是同一人。他在庚辰(一七六○)年以前號“脂硯齋”,庚辰以後改名“畸笏叟”或“畸笏老人”。紅學家所爭論的只是這位又名畸笏的脂硯究竟是誰?與雪芹是甚麼關係?靖本出現後,在這一點上發生了新問題。靖本第二十二回有兩條批語,與其他各本略異:
(b)甲戌本第三回,寫黛玉被領着去見賈政,賈政讓人告訴她“老爺說了,連日身子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其上有眉批:
余久不作此語矣,見此語未免一醒。
可見此人以書中賈政自居,當係曹頫無疑。
(c)考證《紅樓夢》的人都已注意到,畸笏在批語中再三顯示,他深知南京曹家的底細。曹家當年日常生活中的細微事情,他都熟稔。另外,庚辰本第十八回寫寶玉“三四歲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旁有夾批:
批書人領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先(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
有人認為賈妃是影射曹寅之長女,適鑲紅旗平郡王。此女即是此批書人之啟蒙師。依照這個說法,也唯有曹頫才符合。曹頫是曹宣(荃)之子,曹宣(荃)在北方住家,其諸子都在北方長大,不十分熟悉南京曹寅一支家中詳情細節。而只有曹頫是例外。他是自幼被曹寅帶到南京長大。後來曹寅的獨子曹颙卒後,曹頫奉康熙皇帝之命,過繼為曹寅之子。曹頫在奏摺中自稱是“自幼蒙故父帶在江南撫養長大”。曹宣(荃)卒於一七○五年。即舍其死後,其餘子女被曹寅接到南京撫養,也無法從曹寅長女處受教,因為次年——一七○六年她就出嫁了。能有機會從她受教者,只有曹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