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汤显祖的“灵根”、“灵性”、“灵气”之本根、睿源不仅来自他所非常重视的书里书外的感性世界,而且,也基于他的道气之思。
汤显祖以道气为宗,认为“通天地之化者在气机,夺天地之化者亦在气机。化之所至,气必至焉。气之所至,机必至焉”。[1](P1129)即是说,天地人三才,以人之气机通天地之大德,夺天地之大美,这样,就能像庄子所说的,“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而所谓“万物之理”即生生之理,以生命之气为本源。所谓“天地之美”亦即生命气象,它诉之于主体的审美体验。而审美体验尤以主体内秉的生命之气、生命情感为依凭。所以,汤显祖尤重主体之气,确证“气者人之龙蛇也”[1](P1272)之独显的地位。那么,何为“气机”之“机”呢?
道教经典《阴符经》说:“天性,人也;人心,机也。”朱熹解释说:“人之心自然而然,不知其所以然者,机也。”[12]这是将人心的主观能动性排斥掉了,因而也将心之机的变动不居性抹煞掉了。
其实,“人心,机也”,所要说明的是人的内在精神不是本然的、先验的。其意向、动机总是受主客观因素而随机待发的。所以汤显祖说:
天机者,天性也。天性者,人心也。心为机本,机在于发。天机发在斗。斗者,天之目也。[1](P1172-1173)
这强调的就是人心发用谓之机。而发用在“斗”,即主客矛盾;矛盾产生运动、变易;易即生生,生生之谓易;生生为天地之大道。生生即阴阳相摩相荡相推相交相生,即一阴一阳相“斗”之谓道。所以,“斗”为天之目也。
人心是否发用,是否“斗”,又在气。气至,即发用、即“斗”、即通夺天地之化。故气未发则机伏,气已发则为机。要言之,形上为气,形下为机。
孙策起少年,非有家门积聚之势,非有朝廷节制之重。但却能以三千人涉江淮吴会,立有江东,令袁术、曹操都为之愕然而不敢正视。但最终孙策却受挫败北。
这是何故呢?汤显祖认为“此气胜而机不胜者也”。即是说,孙策虽内禀与天地合其德的道气,然而在气的发用(“机”)上,也即在具体的战术实践操作中却见出其短。
诸葛武侯却恰好与之相反。诸葛亮虽精于征战之技,但却终不能出汉中夷陵一步,窥长安许洛之貌。
这又是何故呢?汤显祖认为“此机胜而气不胜也”。也即诸葛亮虽足智多谋、神机妙算,但不过是助人成大业之韬略而已。一但刘玄德托孤,蜀中无主,诸葛之才也就难成大气侯。即是说,诸葛毕竟不是帝王之属,因而缺少帝王之气。
此评价是否公允则另当别论。汤显祖的意思无非是想通过此二人气机之长短,说明“气与机相辅相轧以出”的道理,形上之气与形下之机对于通夺天地之化,即得天地之大道都是不可或缺的,“二者皆足以吐纳性情,通极天下之变”。[1](P1130)所以,汤显祖认为,只要“明于二在者,可以三反,可以反覆天地矣。五贼成禽,此真宇宙在手矣”。[1](P1271)
所谓“禽”即擒也。《阴符经》说:“禽之制在气。”就是说,无论玄龟食蟒,鹰隼飞鹄,也不论春生夏长,秋敛冬藏,其生灭更替都在一气之旋转,一气之禽(擒)。而“禽之制在气“。正如将敌人擒而制之,关键在怎样鼓舞自己的志气,怎样挫伤敌人的锐气。这就是《左传》中曹刿论战所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