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八月,应台湾沈春池文教基金会的邀请,参加在台北举行的两岸三地和海外华人的《红楼梦》学术讨论会,认识台湾著名的《红楼梦》研究者刘广定教授。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笔者涉足红坛之始,即从许桂林兄处读到刘先生的一系列文章剪报,心仪已久,仰之如古贤。这次台北见面,想不到刘先生是这么的年轻(相对笔者而言),而且是台湾大学化学系教授。一个业余红学研究者能取得如此成就,着实让人钦佩。刘先生当时惠赠《红楼梦抄本抄成年代考》三篇著作的抽印本,因客中倥偬,未暇细阅,返港始抽而读之。
《红楼梦抄本抄成年代考》是近年发表的产生广泛影响的论文。刘先生以理工学者的严谨精神,从统计《红楼梦》各种版本的避讳情况,来区别其先后、年代,持之有故,使人耳目一新。该文主要结论是:
“有正本避讳最为完全”,“‘薴’字未避道光讳,故是道光以前的抄本。”
“其次是公开发售的程甲本,已知是乾隆五十六年发行的。”
“己卵本庚辰本避‘薴’字讳很完全,可定为道光初年以后(约1830年)所抄成。”
“‘131566;’、‘138322;’是十九世纪中叶广东地区抄书刻书的特殊字体”,“这两种特殊的写法也存在于己卯本及庚辰本的某些回中”;“则《红楼梦》的己卯本与庚辰本也是在1850年后抄成的,上节推论约在1830年之后抄成吻合。”①刘先生虽然谦虚地将其结论称作“讨论”,但由于他的发现有利于“程前脂后”、“程真脂假”说,很快就被炒热,欧阳健先生撰文推许为《红楼梦》版本研究“提出了一条新的思路” ②。笔者退出江湖已久,对红坛当前争论的问题颇隔膜。然八十年代在撰写《论己卯本石头记》、《论(红楼梦)的版本系统》时,曾就《红楼梦》版本问题做过一些探索。印证过去一些认知,对刘先生某些论点不无同异。适值陈庆浩先生过港,我们就此交换意见。陈先生提出“己卯庚辰本的‘宇’字,恐怕是简体字、异体字而不是避讳”,并多次催促笔者将意见写出来,与刘先生商榷。无可推托,只好命笔。现在先从最容易的俗字“131566;”、“138322;”谈起。
现再来谈“寕”字。
“寕”是“薴”的简体异体,还是旻薴的讳字?
《红楼梦》里面有个“薴國府”,而清道光帝原名绵薴。如果“利用书中帝王名讳来鉴定版本的时代是中国版本学上的通则”,“由讳字鉴别版本时代绝无例外”(11) ,那么根据《红楼梦》各抄本“薴”字的写法,就可以迅速而准确地判断他们的抄成年代——在道光前或道光后。清帝讳始于康熙,前此太祖努儿哈赤、太宗皇太极、世祖福临,都是译音,无讳。康熙汉名玄烨,始讳“玄”为“元”或缺末笔,“烨”为“煜”。康熙又选定八个字为后世子孙名讳:“胤弘永绵,奕载溥毓”:雍乾之世,避讳至严。为打击汉族知识分子不服不臣之心,迭兴文字狱。是否避讳,即为检察内容之一。乾隆四十二年,江西举人王锡侯《字贯》未将康熙、雍正庙讳及乾隆御名其字分析,仅缺末笔,即以“大逆律”问拟,遽兴大狱。但这里也要提一笔,乾隆三十八年秘密建储,立嘉亲王永琰为太子,四十一年下旨,将来储君继位,要改“永”为“颗”;连带孙皇帝也改“绵”为“曼”。谕旨谓:一绵’字为民生衣被常称,尤难回避,将来继体承绪者当以‘绵’作‘曼’。‘曼’是不经用之字,缺笔亦易。”(12)这就是“以一人避天下,不以天下避一人”,显示乾隆理性的一面。这对那些¨一心以为封建皇帝只会无限制扩张皇权,从而将避讳绝对化的人,可能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