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和杨万里是宋代诗人中存诗最多的两位,也是南宋成就最大的诗人。他们与范成大、尤袤皆属南宋“中兴诗人”,但尤袤声名早已冷落,范成大也不及陆、杨之受后人关注。在20世纪的宋诗研究中,陆诗尤其以其强烈的思想性鼓舞着人民的斗志,而杨诗以其鲜明独特的艺术性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下面试分建国前、建国后30年、新时期三个阶段加以论述。
一
陆游作为爱国诗人,在世纪初就受到世人重视。清末民初,梁启超、柳亚子对陆诗的思想性评价很高。当时民族危机日深,梁氏“报国惟忧或后时”,故能体会陆游的精神,其《读陆放翁集》云:
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
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谁怜爱国千行泪,说到胡尘意不平。
叹老嗟卑却未曾,转因贫病气峻嶒。英雄学道当如此,笑尔儒冠怨杜陵。
朝朝起作桐江钓,昔昔梦随辽海尘。恨煞南朝道学盛,缚将奇士作诗人。
(《饮冰室合集》卷45)
这四首诗都有注,第一首注云:“中国诗家,无不言从军苦者,惟放翁则慕为国殇,至老不衰”。第二首注云:“放翁集中‘胡尘’等字凡数十见,盖南渡之音也。”这些话都颇有见于陆游诗的特点。柳亚子《王述庵论诗绝句诋放翁感而赋此》:“放翁爱国岂寻常?一记南园目论狂。倘使平原能灭虏,禅文九锡亦何妨!”也是从爱国精神的角度肯定陆游。此外,对宋诗评价很低的王国维也在《题友人小像》诗中说:“差喜平生同一癖,宵深爱诵剑南诗”。可见当时陆游之受世人喜爱程度!
同光之际,诗坛作者,多标宋诗,放翁、诚斋亦多嗣响。陈衍作为同光体诗人的代表,对陆杨诗艺的分析颇多独到之见。他在《石遗室诗话》卷26中说:“宋诗人工于七言绝句,而能不袭用唐人旧调者,以放翁、诚斋、后村为最。大抵浅意深一层说,直意曲一层说,正意反一层、侧一层说。诚斋又能俗语说得雅,粗语说得细,盖从少陵、香山、玉川、皮、陆诸家中一部分脱化而出也。”他还以折衣襟为例说:“他人诗只一折,不过一曲折而已;诚斋则至少两曲折。他人一折向左,再折又向左,诚斋则一折向左,再折向左,三折总而向右矣”。(黄曾樾编《陈石遗先生谈艺录》)此论颇近于他在《宋诗精华录》(卷3)中称许“语未了便转,诚斋秘诀”。这实际上是对诚斋诗“活法”艺术的揭示。与梁、柳重在称道陆游诗爱国思想不同,陈衍更重视对陆诗艺术的品评,特别是对其各种体裁的风格及艺术渊源有精细的分析。他在《放翁诗选叙》中指出:“放翁、诚斋皆学香山,与宛陵同源。世于香山第赏其讽谕诸作,未知其闲适者之尤工;于放翁、诚斋第赏其七言近体之工似香山,未知其古体常合宛陵、香山以为工,而放翁才思较足耳”(《石遗室文集三集》)。在《石遗室诗话》(卷27)中又说:“放翁七言体,工妙宏肆,可称观止。古诗亦有极工者,盖荟萃众长以为长也”,甚至称道“剑南七绝,宋人中最占上峰”。在《宋诗精华录》(卷三)中又谓:“剑南最工七律、七言绝句。略分三种:雄健者不空,隽异者不涩,新颖者不纤。”他还摘录其七律对句,认为陆游“七言律断句,美不胜收”。
新文化运动时期,胡适从白话诗的角度对陆、杨诗也作出了积极评价。在《国语文学史》中,胡适称道“宋诗的好处全在做诗如说话”,并说“诗到南宋,方才把北宋诗‘做诗如说话’的趋势,完全表现出来,故南宋的诗可以算是白话诗的中兴,南宋前半的大家,陆游、范成大、杨万里,都可以称作白话诗人”。书中还结合陆游有关诗论,肯定了陆游“做诗只是直率,只是自然,只是运用平常经验与平常话语”。又称范成大与杨万里都是“天然界的诗人”,“他们最爱天然界的美,最能描写天然界的真美”,而“杨万里的诗更注重天然的美”,因此他不仅被视为“白话诗人”,还享有“自然派诗人”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