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学的语文课,有语言和文学两方面的内容。语言方面,是学会把话写通;文学方面,则是学会感受、品味、理解文学作品的“文学性”,并能写出具有一定文学性的文章。作文,是中小学语文练习的重要方式。老师是从语言和文 学两方面判断学生的作文水平的。语言方面,要求不写错别字,要求文理通顺,并尽可能简洁、准确,不拖泥带水、不含含糊糊、不写让人不知所云的话。至于文学方面,则看遣词造句、布局谋篇是否具有文学意识、文学追求、文学意味。
强调文学批评的“语文品格”,就是要求我们在从事文学批评时,把话写通、写好。我们今天的文学批评,“语文”方面的问题,恐怕是比“学术”方面的问题更值得关注。话写不通、写不好,是今天的文学批评中并不罕见的现象,有着随处可见的低级错误。
空口无凭,须举例为证。而我最近读到的一篇批评文章,恰好可提供充分的例子。多年前,在旧书店买到《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怀念诗人、翻译家穆旦》这本书,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出版。这是一本穆旦纪念集,收录了二十多篇回忆、怀念、介绍、研究穆旦的文章。书买回后一直未认真读。最近因为有学生以穆旦为论文题目,便将这本书找出,想仔细看看。应该说,对于研究穆旦来说,这是一本不无参考价值的书。但书中收录的蓝棣之教授的《论穆旦诗的演变轨迹及其特征》一文,却让我读来颇感痛苦。这篇谈论穆旦诗歌的文章,至少有一万字吧。我硬着头皮读了三分之一,实在读不下去,只得放弃。说实话,这篇文章中的“语文问题”实在太多了,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不妨从我所读过的前面三分之一部分,举出若干例子。
蓝先生的文章,开头一句是“穆旦是40年代诗坛一位重要的有影响的诗人,同时又是著名的翻译家。”这开篇之句,就是大有问题的。如果是对穆旦所知不多的人,一定会以为40年代的穆旦,就既是著名诗人,又是著名翻译家了。这里的“同时”,只能是“同”40年代之“时”。但实际上,在40年代,穆旦还只是一个诗人,并未成为“著名的翻译家”。穆旦是查良铮发表诗歌时的笔名。查良铮在50年代才成为一个翻译家。50年代初,查良铮从美国回来,发现无法从事诗歌创作了,于是便投身翻译。从1953年到1958年,被称作查良铮诗歌翻译的“黄金岁月”,而他的翻译作品,发表时署真名“查良铮”或笔名“梁真”。所以,40年代并没有“著名的翻译家”穆旦,50年代才有翻译家“查良铮”或“梁真”。作为穆旦研究的“专家”,蓝先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常识,他之所以写下这种会误导读者的句子,还是一个表达能力的问题。仔细追究起来,这句话的“语文问题”还不只这些。“诗坛”后面应该有一“上”字,这其实是不能省的。而“重要的有影响的”,有两个定语连用,可算是叠床架屋,其中之一纯属蛇足。
在接下来的论述中,蓝先生写道:“猜想起来,他是把几位优秀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作为人类的文学遗产来介绍的。”这“猜想”实在“起来”得匪夷所思。作为翻译家的查良铮,几乎翻译了普希金全部的诗歌,翻译了拜伦的74首短诗和长诗《唐璜》,翻译了雪莱的74首诗、济慈的75首诗……在查良铮心目中,这些诗歌不是“人类的文学遗产”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接下来,蓝先生又说:“或许我们可以说,翻译介绍浪漫主义诗人是他的职业,而创作现代派诗歌是他的生命体验,是他那复杂的思想感情和不安的灵魂的痛苦追求。他的诗对他来说是更内在和更真实的。他的诗所表现的,是他深层的文化心理。”这番话,是否切合诗人穆旦和翻译家查良铮的“实际”,姑且不论,单是“语文”方面,就问题颇多。“创作现代派诗歌是他的生命体验”,是说创作过程本身是一种“生命体验”,还是说创作所表达的是“生命体验”?“是他那复杂的思想感情和不安的灵魂的痛苦追求”,就更让人费解了。“复杂的思想感情”是否与“不安的灵魂”共同作为定语修饰“痛苦追求”?如果是,那么,“复杂的思想感情的痛苦追求”又作何解?如果不是,“复杂的思想感情”就只能与前面的“生命体验”并列,共同作为“是”的宾语。但“创作现代派诗歌是他的复杂的思想感情”,这又成什么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