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最早出现的重要文学流派是16世纪的七星诗社,历史最久、影响最大的文学流派则是17世纪的古典主义。然而这两个流派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断裂,呈现出一幅古典主义者打倒七星诗社、17世纪和16世纪势不两立的画面,以至后人对七星诗社的领袖皮埃尔·德·龙沙(1524-1585)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评价。《法国文学史》(上册)中说龙沙“是个典型的宫廷诗人”、“不是为君主歌功颂德,就是抒写‘爱情、酒、欢宴、跳舞……’他在反对禁欲主义的同时也表达了人生短促、郁悒虚无的消极思想”,因此“他的实际成就与这种声誉很不相称。”[1]李健吾先生则深感不平,他认为龙沙“是被法国17世纪唯理主义诗派所埋没的最大的文艺复兴时期诗人……龙沙的真正立场是什么?是法兰西,他关心的是法兰西人民的命运……而我们的《法国文学史》(上册)却说他的‘保守思想在诗中暴露无遗。’‘暴露无遗’的是他的象征法兰西尊严的祖国之爱……他对诗的宣言本身不是发扬法兰西精神又是什么?”[2]
近10年来,我们注重对西方现当代文学的译介和研究,而对西方古典文学、尤其是对这类引起争议的问题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对龙沙的这种针锋相对的评价不仅事关龙沙个人,更涉及到七星诗社和古典主义这两个重要文学流派之间的关系,因此本文试图从文学流派演变的角度,就法国古典主义对七星诗社的批判和继承问题发表一点浅见。
为了说明问题,有必要简略地回顾一下众所周知的事实。
法国古称高卢,于公元前一世纪被罗马帝国恺撒征服,高卢语遂被罗马士兵、教士、商人使用的通俗拉丁语所取代。罗马帝国灭亡后,由于蛮族入侵和方言的影响,通俗拉丁语至8世纪时演变为罗曼语,即古法语,到14至16世纪形成了中世纪法语。中世纪时由于教会垄断教育,加上封建割据使方言土语无法统一。所以学者们都使用拉丁语,法语因不受重视而显得贫乏、粗陋。1515年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登基,加强王权,开始了法国的文艺复兴,使统一语言成为时代的需要。1539年,弗朗索瓦一世颁布敕令,规定用法语代替拉丁语。
龙沙生逢其时。他出身贵族,幼年时曾给王太子们当侍童,后来随从出国,广泛游历,学会了英语、德语、意大利语。1542年他因病失聪,遂放弃他本该从事的外交和军旅生涯,于1544年进入由杰出的希腊拉丁学者让·多拉(1508-1588)创办的科克勒学院,钻研古希腊罗马文学。他与多拉和杜贝莱(1522-1569)等于1549年组成了七星诗社,并由杜贝莱执笔撰写了《捍卫和宏扬法兰西语言》作为七星诗社的宣言。概括地说,他们是要以统一和改革法兰西语言为己任,以创作堪与古代诗歌相媲美的法兰西诗歌为宗旨,为此他们主张用各种方法增加法语的词汇,例如借用古代希腊和拉丁语言、方言土语及各种行业中的词,模仿希腊拉丁语和意大利语等的构词方式组成复合词,用动词、形容词的名词化、形容词的动词化等手段创造新词等等。他们还提倡亚历山大诗体,主张讲究韵律,用法语创作民族的新诗。他们的努力使法语得以丰富和规范化,获得了它作为民族语言所应有的地位。
这种情况在17世纪发生了180度的转变。1605年,“语法诗人”马莱伯(1555-1628)登上舞台,他声称七星诗社在丰富法语词汇的做法使法语庞杂不纯,因此要清除各种外来词汇和民间俚语。他主张以宫廷和上流社会的语言作为书面语言的典范和标准,使法语变得明晰、准确、和谐。他认为写诗要刻苦雕琢、形式完美,因此为亚历山大诗体制订了严格的规则。到了30年代,法兰西学士院在首相黎世留支持下成立,任务是统一文字、制订语法规则和编纂字典。学士院的组织者夏普兰(1595-1674)探讨了悲剧规律,对体裁作了划分,并起草了著名的对高乃依(1606-1684)的名剧《熙德》的意见书。从60年代开始,古典主义进入了鼎盛时期,它的立法者布瓦洛(1636-1711)于1674年发表了《诗的艺术》,对古典主义文艺理论作了全面的总结,主张逼真地模仿自然和热爱理性,要以古希腊罗马作家为典范,并对各种体裁作了严格的划分。通常认为马菜伯、夏普兰、布瓦洛标志着古典主义发展的三个阶段,他们相互之间虽然意见不一,但是对龙沙和七星诗社却一致反对,因而使龙沙的声望随着古典主义的进程而于17世纪初开始动摇,从30年代起不断下降,到60年代后就受到蔑视而逐渐被人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