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
——《论语》
响一绝而不还。
——曹植《九愁赋》
一
《道德经·五章》有言:“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此所谓“动而愈出”者,指其生也。天地者,实如橐龠之器,鸣奏不绝如缕之曲。(陇菲按:橐龠者,具皮囊之风笛是也。参《古乐发隐》第291-292页。)
《道德经·二十三章》亦有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此所谓“不能久”者,指其逝也。天地者,曲不能久之大乐是也。
《金刚经》说法有言:“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如来”者,“如来”、“如去”之简称是也。所谓音乐,亦“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乐即如来;音乐者,乃“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之美音哲学。
《金刚经》说法又言:“菩萨于法,应无所住。”法本无住,而生其乐。如是我闻,乐亦无所住。乐无所住,方生即逝。万物亦无所住,皆具方生即逝之性。孔子有言“逝者如斯”。万物逝者,皆如斯夫。
逝者如斯,乃是中国古典哲学对世界特有的体认。与印度古典哲学“原子论”的所谓“恒河沙数”相比,“逝者如斯”更强调了宇宙运行不已的侧面。
音乐与流水,都是长宙广宇“逝者如斯”之“斯”。
“响一绝而不还”(曹植《九愁赋》),乐无常而哀感顽艳。
音乐之如来、如去,无常、无住之性,音乐之动而愈出、不能长久之性,乃其哀感顽艳之功能的根本。
所谓大乐者,无中生有,有复归无。所谓大乐者,乃“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道德经·十四章》)之无始无终的时间绵延。所谓人籁者,同样无中生有,有复归无。所谓人籁者,乃“空中起步”(刘熙载《艺概》)、“切终成曲”(刘向《说苑·善说》)之人类操行的有限过程。人籁乃大乐之象,大乐乃人籁之本。万物生逝,皆如其象。
音乐因此,而成为时间之最佳象征。中国古典哲学、特别是古典音乐哲学即乐道正是因此,而对时间有着深刻的体认。对此中国古典哲学、特别是古典音乐哲学即乐道早有深刻体认之点,近代西方哲学、科学,也已开始高度关注。
自黑格尔以来,对于时间过程的关注,已经成为许多哲学家的自觉。黑格尔在其《精神现象学》一书中多次说过:“形态的实际存在仅仅就是这个运动”(中译本上卷第38页);“他的实体有着一个绵延不绝的现实”(下卷第19页)。因此黑格尔强调指出:“正如从前本质曾被表述为思维与广延的统一,现在本质就应被理解为思维与时间的统一。”(同上第270页)
在黑格尔之后,海德格尔深入探讨了时间与存在的关系。他在其《存在与时间》一书中反复说明:“一切存在论问题的中心提法都植根于正确看出了的和正确解说了的时间现象以及它如何植根于这种时间现象”(中译本第24页);“只有着眼于时间才可能把捉存在”(同上);“应从时间来理解存在”(同上)。基于如上分析,海德格尔得出了以下的结论:“展开状态是此在的基本方式”(第2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