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走向复兴之路
1976年,中国历史发生了重大转折,一举粉碎“四人帮”,结束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一切被颠倒了的历史自然要重新恢复过来,孔子与儒学的重新评价与重新考察也自然要进入学术界的议事日程。不久,随着匡亚明、庞朴等人评价孔子与儒学的文章的相继发表,中国大陆新一轮孔子与儒学研究热潮开始了。紧接着,"中国孔子研究基金会"于1984年正式成立,并于同年9月在孔子故里曲阜召开全国孔子讨论会。这充分显示中国大陆在经过三十余年的封闭之后,开始走向思想的解放,同时也表明长时期以来信奉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中国大陆思想学术界开始出现新的变化,意识形态的一元化似乎已不可继续,未来的中国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选择必然要从一元走向多元。在这多元的选择中,儒学自然要成为重要的资源之一。 正如全盘西化的理论一样,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化讨论中,尽管少数学者确实有复兴儒学的意图,但是碍于意识形态等复杂原因,还没有人敢于用文字进行明确的表述,而只能用比较隐晦曲折的语言进行表达。然而这种状况并不意味着大陆没有人敢于公开提倡复兴儒学。例如,中国大陆一名主张以儒学取代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便于1989年在台湾《鹅湖》杂志公开撰文指出,儒学的终极关怀能够解决当今中国大陆提出的问题,在当今中国大陆复兴儒学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意义。在作者看来,中国大陆当前最严重的问题不是民主政治和经济发展问题,而是民族生命四处飘荡、民族精神彻底丧失的问题,而要安立民族生命,恢复民族精神,就必须复兴儒学。而要恢复儒学,就必须重新考虑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价值和意义。作者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产生虽然有西方文化的背景,即马列主义深受黑格尔辩证哲学与空想社会主义的影响,但这些思想都不构成西方正统文化的组成部分。从本质上来看,马列主义是反传统、反文化的,因为马列主义把他们生活的时代与以前的时代都称为史前史时代,把他们生活时代的文化与以前的文化都看作是必须被打倒的剥削阶级的文化。因此,在西方深厚的传统文化中马列主义没有根,马列主义表达的只是一种反对早期工业文明带来的后果的极端情绪。儒学则不同。儒学是中国两千年来一脉相承的正统文化,对中国历史产生了非常有益的影响。儒学安立中华民族的民族生命,表达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维护中国社会的安定和谐,养成中国人爱好和平与礼让的美德。儒学深深植根于中国文化的传统中又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有益的影响。作者还认为,儒学尊重人类传统,肯定人类文化的积极作用。儒学表现的是一种中正平和的大家气度,而不是一种偏激狭隘的反抗情绪。由于儒学深深植根于中国文化的优秀的传统中,所以儒学有民族生命作为其滋养的根基,而马列主义完全脱离了西方文化的优秀传统,在西方植根却无滋养的根基。因此,中国的儒家文化同西方的基督教文化与希腊文化一样是人类伟大的正统文化,而马列主义则不是人类的正统文化。这是马列主义远远不能同儒学相比的。持这种观点的人普遍认为,儒学比马列主义更高明。另外,作者还指出,儒学既能安立人生,又能稳固社会,这是马列主义在当今中国大陆最不能解决的问题。儒学是中华民族民族生命与民族精神的代表,而马列主义既不能体现中华民族的民族生命,又不能代表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因此他们很自然地得出一个结论,儒学理应取代马列主义,恢复其历史上固有的崇高地位,成为当今中国大陆代表中华民族民族生命与民族精神的正统思想,而马列主义只能作为某一个政党的指导思想,不能作为整个中华民族的指导思想。 不过,在恢复孔子与儒学研究的早期,持这种极端观念的在学术界只是极少数人。更多的学者在这一时期对孔子和儒学的研究主要是针对长时期以来强加给孔子和儒学的一些与历史事实并不符合的罪名,在一定意义上说也只是具有拨乱反正的意义。在这一过程中,各地以儒学、孔子、传统文化为名义的学术讨论会接连不断,不同名目的研究机构也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纷纷成立。在这些讨论会上,学者们对孔子和儒学进行了一些新的评价,其基本的价值取向是以为孔子的学说不仅在中国历史上已经发挥过重要作用,而且在未来的现代化过程中必然要继续发挥作用。许多学者根据东亚现代化的成功经验认为,五四以后强加给孔子和儒学的罪名,如儒学伦理基本上不合乎现代化的需求,儒学是现代化的根本滞碍等等,都势必在东亚成功的事实面前被粉碎。他们渴望儒学的复兴与体系的重建,其更真实的用意从今天的立场看来,应该是基于中国大陆长时期以来的意识形态的一元化的事实,而试图用儒学加以冲击,即便继续保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主导地位,但至少应该使马克思主义具有相当多的儒学色彩,即从根本上放弃马克思主义的斗争哲学,而充分吸收儒家学说中的中庸、调合等等伦理因素。 到了1989年,中国的国内外政治形势又发生了一次重大变化,为了使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能继续顺利推进,中国政府作出了弘扬民族文化以振奋民族精神的政治选择。正是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在1989年以后的中国学术界,虽然还是那些人在鼓吹儒学的复兴与重振,但其价值与意义已与八十年代的情况不一样了。特别是前苏联及东欧几个原社会主义国家纷纷放弃社会主义之后,一方面有人认为马克思主义即便不是劫底的失败,但其暂时性的挫折也应引起我们反省,既然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在中国没有根基,那么为了中国的未来也应该把这种外来文化暂时搁置一边,而应从民族文化中寻求中华民族发展的精神动力。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西方文化主客二分的产物,是崇尚对立斗争的,它只适合破坏旧世界的革命,而无助于当代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相反,中国古代哲学是崇尚统一的调和哲学,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分裂困扰人类的今天,中国的调和哲学能成为当代人类文明的向导。因此,马克思主义的斗争哲学应该让位于中国古代的调和哲学。天人合一是东方文化的精髓。只有东方哲学能够拯救人类。持这种观点的人于是竭力宣扬中国的未来需要孔夫子、董仲舒,需要重构与马克思主义并列的中国哲学新体系。 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当今中国是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治国是依靠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对于孔子的东西只是作为优秀传统文化加以汲取和借鉴,使之为我所用。我们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真正放弃马克思主义而改用儒家的伦理去治理国家,更不可能排斥东西方各国成功的经验和现代化成果,否定业已形成的中国近现代新文化。我们此时之所以提倡儒学和孔子,只是为了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只是为了思想文化的多元化,舍此并无别的目的。 显然,此时鼓吹儒学的复兴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多元化问题,而是基于当时中国的现实政治需要,即试图以中国固有的儒家文明去抵抗西方的文明,从而重新确认中国共产党统治地位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论这些知识分子在1989年之后鼓吹儒学复兴和民族文化的真实本意如何,他们在事实上都在充当追随官方意识形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