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西村前方起伏的群山,落日从波浪般的山峰上放射出一片一片光芒,落到村前的黄泥路上,显得十分粗糙。路上行走着一个高大魁伟,广额大鼻的人,眼睛里的两个眼球炯炯有神,流露出让人感到平静的光芒。步伐轻稳,踏在黄泥路上,黄尘因他而飞起。身后背着一个鼓胀而被洗得发白的黄书包,书包随身体的扭动而拍打着腰和臀。背上还有一把枪托呈古铜色的火枪,发出阴暗的光亮。枪管上串着几只被绑在一起的不知名的鸟。他牵着一匹肥壮的黑马,马背上坐着一个幼小的小男孩。幼嫩的双手紧抓着色泽油亮的马鬃;那宛如垂死之人叹息声的风,不断地掀起他枯草般的头发。小男孩总皱着刀身般的眉和苦着苍白的脸。同行的是一个瘦高个,被衣服裹着的身体,显得很空荡,在微风的吹拂下,他的身体像一根在风吹雨打中的旗杆。脸上的肉似乎都集中到脸颊的部位上,下巴显得尖瘦。腰里别着一把在霞光照耀下印着彤红光亮的刀,刀把上钉着一条并不耀眼的红布,似乎象征着正义。他们从被两峰紧夹的黄泥路向通往村外的另一个路口行去,大片的霞光使他们走去的身影在其中摇曳,显得十分渺小。
他们的身影快从两峰间的黄泥路消失时,传来了马嘶叫声和小孩的嚎叫大哭声,两声夹杂如同幽灵在山谷里对天空发出恐惧的叫喊,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在明西村的土地上传开。田里吃草的牲口抬头耸耳倾听,忘记了嚼嘴里的青草。地里干活的庄稼人,停下手中的活,双手握着锄头把支在胸口,呆若木鸡地看声源之处。太阳刚被两峰夹着,霞光严严实实地裹住两峰之间的一切。两峰之间瞬时摇曳着许多人的身影,身影时而缩成一团,时而散开,使路上的尘土飞舞,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随后又传来了,如同在战场上充满志气的勇士发出生命中最后一次的叫喊,和枪声。声响使呆望的牲口和庄稼人惊醒。那匹肥壮的黑马飞般向村里跑来,身后飞起了黄尘,融入空中的霞光飞舞着,像一颗巨石从宇宙深处向地球坠落,后面形成弧线的光亮般。小孩嚎叫大哭声已经有些嘶哑,但从未低落。
过了许久,两峰之间只断断续续传来小孩的哭声。小鸟已在草丛中歌唱,牲口又开始嚼那美味可口的青草,庄稼人又疲惫地动起手中的锄头。那匹黑马已经稍微平静下来,正在田坎上心惊胆战地啃着草,当草丛里跳出一只蟋蟀,它被吓得在空中扬起了前腿。一个中年男子骑着一辆锈迹斑斑的男式自行车在黄泥路上出现,车子和凹凸不平的泥路碰撞发出“咣咣”的声响,他的裤管如同串着旗杆的旗子在风中飞舞,他脚上的一边拖鞋由于车子的抖动掉到路上,因惯性弹到路坎下,头上戴的鸭舌帽,被风吹落到路上,盖在被晒干表面的牛粪上,吓走了一群绿头苍蝇,但没有影响他的前进。他骑的自行车如同一匹黑骏马,身后的尘土同样在空中飞舞。到了两峰之间,中年男子从还在滑动的自行车上跳下,摔下了路坎,车子滑动了几米翻倒在路中,车轮在空中无阻地转着。他又从路坎下爬上来,向躺在路上的人跑去。高大魁伟的人身边跌坐着那个小男孩,他一边抽泣地叫着“爸爸……”,泪水和黄尘布满了他苍白的脸,脸上还印着宽大的手掌。一边用那双瘦小的手推着魁伟的身体。中年男子跑到他身边抱住魁伟之人,使劲地摇了几下,那人终于睁开了似乎很疲惫的双眼。他的身体打嗝般“呃”地抽动,嘴角就溢出了乌黑的血,一只血淋淋的手紧握住小男孩的手,向中年男子递去,另一只手从身后吃力地拉出那个洗得发白布满黄尘的黄书包也递给了中年男子,眼睛显露出让人难以名状的神情。他似乎又打了个饱嗝,嘴里涌出了很稠的乌血,死了。不远处的瘦高个在地上奄奄一息,头斜歪着,脸上布满尘土,两眼鼓鼓地瞪着空旷的天空,手里还抓着一撮被扯断的草,刀身插进胸口,冒出钉着红布条的刀把,红布条被微风吹拂着,他也死了。两人的血流在黄泥土上向路中的凹处蔓延,奇形怪状。这两人不是猎人也不是游荡的浪子,他们是牲口贩子,要南下买牲口北上转手。明西村这条不起眼的黄泥路是要道,但这次他们洒下了自己的热血,成了这一带的冤魂……